被一见钟情后! 第17节
  挂断那个彻底摊牌、不留一丝余地的电话后,方星河没有立刻回到那间冰冷压抑的出租屋,也没有返回喧嚣嘈杂的物流仓库继续工作。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悲愤、决绝和巨大空虚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剧烈地冲撞,急需一个空旷的、能够容纳他此刻汹涌心绪的地方。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在寂静的校园里游荡,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了校园深处那座有着百年历史的、标志性的钟楼。
  这座哥特式风格的钟楼,是清北大学的象征,也是校园的制高点。平日里除了管理员,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间登上楼顶。
  他沿着狭窄、昏暗、盘旋而上的石阶,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攀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沉重的心跳上。石阶冰冷而粗糙,扶手布满岁月的痕迹。
  终于,他推开了通往顶层平台那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木门。刹那间,强劲而凛冽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猎猎作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高空清冷而稀薄的空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浊气全部排出。
  他走到平台边缘,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粗糙的石质栏杆,稳住身形。
  脚下,是整个陷入沉睡却又仿佛永不疲倦的校园。图书馆依旧灯火通明,像一座知识的灯塔;宿舍楼窗户里透出星星点点的、温暖的光晕;远处,城市主干道上的车流织成一条条川流不息的光带,更远处,是鳞次栉比的、闪烁着各色霓虹的摩天大楼,构成一片繁华而迷离的灯海。
  这片灯火,曾经承载着他无数关于未来的梦想和希望。他曾以为,凭借努力,可以在这里争得一席之地,改变自己和母亲的命运。
  而此刻,站在这象征着知识和理想的至高点上,他却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弃在孤岛上的囚徒,与脚下那片充满生机和希望的世界,隔着一道看不见、却无法逾越的鸿沟。热闹是他们的,他只有无边的寒冷和孤独。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恨意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投向了远方城市中心最耀眼的那片区域——那里矗立着本市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建筑群,霍氏集团的总部大厦如同帝王般俯瞰着整座城市,其顶端那刺破夜空的、璀璨夺目的尖塔,在夜色中散发着冰冷而傲慢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宣示着其主人的无上权力和财富。
  那里,就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像摆弄棋子一样操控着他命运的男人所在的地方。是那座他连大门都进不去的权力殿堂。
  一股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倾诉欲,如同火山熔岩般,猛地从他心底喷涌而出!尽管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脚下遥远的、模糊的城市噪音,但他却感觉胸膛里塞满了话,不吐不快。
  他需要说出来,需要对那个无形的对手宣告,更需要对自己那颗在绝望中挣扎的心,进行一次彻底的宣誓!
  他双手用力抓住冰冷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前倾,对着那片璀璨而冰冷的权力中心,对着无尽的虚空,用一种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金属般质感的嗓音,开始了他的独白。
  像是在对那个高高在上的霍昭隔空喊话,又像是在对自己濒临崩溃的灵魂进行最后的加固:
  “霍昭……”
  他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知道,你可能在听。或者,你迟早会知道我今天说的话。”
  夜风将他的话语撕扯、吹散,但他依旧固执地、一字一顿地说着,确保每个字都凝聚着他全部的意志:
  “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了?用你的钱,你的权,织成一张天罗地网,把我这样的小人物困在中央,看着我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碰壁,看着我为了几百块钱累得像条狗,看着我和我妈被逼得走投无路……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成就感?特别能彰显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
  他的语气渐渐带上了一丝讥讽,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你以为,切断我所有的经济来源,让我为了一日三餐发愁,就能让我屈服?毁掉我那点可怜的名誉,让我在学校里抬不起头,就能让我妥协?甚至……用我母亲的安危来威胁我,触碰我最后的底线,就能逼我就范?”
  方星河猛地抬起头,对着夜空,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否定:
  “你错了!”
  “霍昭,你大错特错!”
  他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仿佛要将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委屈全部倾泻出来:
  “你根本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人,是怎么活到今天的!你生来就在云端,要什么有什么,你怎么会明白,在泥泞里挣扎是什么滋味?!”
  “我从小就知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父亲可以依靠,我母亲身体不好,我们家穷!我拥有的,只有这双手,和这个还不算太笨的脑袋!我从那个小县城考出来,一路上,我经历过多少白眼?受过多少冷遇?但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向谁低过头!从来没有!”
  “我拼命学习,熬夜刷题,不是因为我想当什么学霸,是因为我知道,知识!是我方星河这辈子,唯一能靠自己挣来的、谁也抢不走的武器!是我能挺直腰板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底气!”
  “我放下所谓的面子,去酒吧端盘子,去工地搬砖,去洗那堆积如山的碗,不是因为我不怕苦不怕累,是因为我要赚钱!我要让我妈能吃上好点的药,能不再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我要靠我自己的力气,活下去!”
  “我珍惜我的名誉,像珍惜我的眼睛一样!不是因为那虚名有多重要,是因为那是我作为一个‘人’的尊严!是我干干净净、堂堂正正活着的证明!”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地在夜空中回荡:
  “而你!霍昭!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有几个臭钱,有点权势,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走这一切?!就可以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随意践踏我的努力,我的尊严,我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那一点点东西?!然后施舍一点你手指缝里漏出来的残羹冷炙,就想让我感恩戴德,摇着尾巴钻进你那个金丝编的笼子里,去做一只对你唯命是从、供你取乐的宠物?!”
  “我告诉你——”
  方星河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声音在空旷的楼顶炸开,仿佛要撕裂这沉重的夜幕:
  “不!可!能!”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他的脸颊疯狂滑落,瞬间被冰冷的夜风吹干,留下刺痛的痕迹。
  但他没有去擦,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仿佛要流尽所有的委屈和愤怒。
  “你可以夺走我的奖学金!你可以让我失去所有工作!你可以让学校给我警告!你甚至可以……让你那些走狗,逼得我从清北退学!”
  他每说一句,声音就更嘶哑一分,但眼神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和决绝:
  “但是!你听好了!你永远!永远无法夺走我的意志!你永远无法让我打心眼里对你这种人低头!你永远无法让我心甘情愿地变成你想要的奴隶!”
  最后,他几乎是咆哮着,对着那片冰冷的、象征着权力的璀璨光芒,发出了最悲壮、也是最彻底的宣言:
  “除非我死——!”
  “除非我方星河,死了!否则,你休想让我屈服!”
  “休想——!”
  最后两个字,带着无尽的恨意和决绝,在夜风中飘散,最终湮灭在城市的背景噪音中。
  吼出这一切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得不紧紧抓住栏杆才能站稳。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泪依旧不停地流着,但心中那股积郁已久的、几乎要将他逼疯的块垒,却仿佛随着这通呐喊,消散了不少。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夹杂着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坚定,缓缓地笼罩了他。
  他站在高高的钟楼上,像一尊孤独的雕像,与整个繁华而冷漠的世界对峙着。脚下是万家灯火,头顶是漆黑无星的夜空。
  这一刻,他亲手斩断了所有妥协的退路,烧毁了所有可能的桥梁。
  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最黑暗、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绝路。前路可能是万丈深渊,可能是粉身碎骨。
  但他知道,他必须走下去。而且,要挺直脊梁,走下去。
  第39章 风暴前的寂静
  那夜在钟楼顶上的独白,像一场耗尽所有力气的献祭,也像一次彻底斩断后路的决绝宣誓。
  方星河将心中积压的所有愤怒、屈辱、不甘和绝望,对着虚空,对着那个无形的对手,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当嘶吼的回音最终消散在夜风里,当他流干了最后一滴滚烫的眼泪,一种奇异的、近乎死寂的平静,反而缓缓笼罩了他。
  预想中更猛烈的、毁灭性的报复并没有立刻降临。相反,方星河的生活,陷入了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的平静期,平静得近乎压抑,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空气凝固、万物噤声的那一刻。
  母亲周蕙打来的电话,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焦虑和恐慌。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杂货店那边,工商、税务、消防的人好像突然都“忙”了起来,没有再隔三差五地登门“检查”了。虽然生意依旧清淡,但至少没有再收到新的罚单或者停业整顿通知。她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庆幸说:“星河,你说是不是咱们按要求整改了,人家就放过咱们了?”
  方星河握着电话,听着母亲语气里那一点点可怜的、劫后余生般的轻松,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得更紧。
  他强压下心头的寒意,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附和着:“嗯,可能是吧。妈,没事了就好,您别太累着。”
  挂断电话,他站在寂静的出租屋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这绝不是问题解决了,这更像是……对方暂时收回了爪子,饶有兴致地看着猎物在短暂的喘息中,徒劳地恢复一点点元气。
  学校里,那种若有若无的、针对方星河的指点和议论,似乎也悄然平息了。
  辅导员赵老师没有再找他“谈心”,课堂上,老师们看他的眼神似乎也恢复了平常,不再带着那种复杂的探究。
  他走在校园里,不再感觉到那些刺人的目光。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那个他只是个普通贫困优等生的时候。
  但这种“正常”,却让方星河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不真实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霍昭绝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或者善罢甘休的人。
  这种突如其来的“风平浪静”,更像是一种蓄力,一种在发动致命一击前的、极致的耐心和冷酷的戏谑。就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猫,在吃掉老鼠之前,会先松开爪子,看着它惊慌失措地跑开几步,然后再轻而易举地将其扑倒。这种玩弄,比直接的撕咬更令人绝望。
  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和侥幸心理。相反,这种死寂般的平静,让他内心的警报拉到了最高级别。
  他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更加疯狂地、近乎自虐般地运转起来。
  他几乎将所有醒着的时间都投入到了两件事上:学习和赚钱。
  在图书馆、在教室、甚至在打工间隙的短暂休息时间,他都捧着书本或笔记,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
  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要将每一个公式、每一个理论、每一个案例都深深地烙印进自己的骨髓里。他不再是为了奖学金,不再是为了绩点,甚至不再是为了所谓的未来。
  他学习,是因为这是他唯一确定能够抓住的东西,是他灵魂最后的一片净土,是他未来或许、可能、万一存在一丝翻盘机会时,唯一能够依仗的、不会被任何人夺走的武器。知识,成了他对抗虚无和绝望的最后堡垒。
  同时,他承接了更多、更繁重的体力兼职。物流夜班分拣、建筑工地小工、餐厅后厨杂役、疏通下水道的临时帮工……只要给现钱,再脏再累再危险的活,他都毫不犹豫地接下。
  他像一只准备过冬的松鼠,拼命地、近乎偏执地积攒着每一分钱。他将生活开支压缩到了极限,每天只吃最便宜的食物,甚至常常饿着肚子干活。他知道,这点微薄的积蓄,在真正的风暴面前可能不堪一击,但这已经是他能为母亲、为自己所做的、最卑微的准备了。这至少能让他感觉,自己还在挣扎,还没有完全放弃。
  他变得异常沉默,几乎不再与人交流。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涌动着外人无法理解的暗流和一种经历过极致绝望后才能淬炼出的冷静与坚韧。那是一种……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到极致后,呈现出的近乎麻木的坚硬。
  他像一块被反复扔进熔炉、经受千锤百炼的粗铁,外表布满了累累伤痕和裂纹,仿佛一碰就会碎裂,但其最核心的部分,却在一次次的灼烧和锻打中,变得异常坚硬和冰冷。
  林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试图像以前一样,用插科打诨的方式拉方星河出去放松,但每次都被方星河用一种近乎疲惫的、却又异常坚定的沉默拒绝了。
  “星河,走!打球去!好久没虐你了!”林浩抱着篮球,兴冲冲地推开出租屋的门。
  方星河正埋头在一堆电路图里,他接了一个帮人画图纸的零活,头也没抬,声音沙哑:“浩子,你去吧,我活还没干完。”
  “操!这破玩意能挣几个钱?别画了!走!”林浩上前想拉他。
  方星河轻轻却坚决地拨开他的手,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种让林浩心悸的平静和……疏离。“真的不行,浩子。 时间快到了。”
  林浩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和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嘴唇,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篮球狠狠砸在地上,低骂了一句:“妈的!”
  过了一会儿,林浩又提着一大袋从家里带来的、明显是精心准备的营养品和熟食过来,强行塞进方星河那个破旧的冰箱里。
  “喏,我妈非让我带来的,说吃不完快过期了,便宜你了。”林浩故作轻松地说,眼神却不敢看方星河。
  方星河看着冰箱里那些昂贵的进口牛奶、包装精美的肉制品和新鲜水果,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知道,这根本不是快过期,这是林浩和他家人笨拙而温暖的关心。他沉默了几秒,没有像以前那样拒绝,只是低声道:“替我谢谢阿姨。”
  “谢什么谢!赶紧吃!你看你瘦得跟鬼似的!”林浩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力道却不重。
  方星河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接受这份善意,因为他知道这是朋友的心意,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真正的风暴,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绝不是几罐牛奶、几块肉能够抵御的。
  那是一场他必须独自面对、独自承受的劫难。林浩的温暖,像寒夜里的一盏小灯,珍贵而暖心,却无法照亮前方那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只能在这暴风雨前最后的、死寂的宁静里,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积蓄着微不足道的力量,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降临、却注定残酷无比的最终审判。
  第40章 孤勇者的抉择
  那令人窒息的、诡异的平静,持续了大约两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