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季希不明觉厉,连连点头。
  电影里那头老虎,犯错咬伤了主人,那根带血的鞭子正在抽打它的野性。
  乐晗托腮看着,似乎饶有兴致欣赏电影,余光却落在幕布侧方,男人愈发站得笔直,宛如一尊俊美无俦的雕塑。
  会所门外,车子平稳停靠。
  乐晗瞥向为他打开车门的凌逸,“脸色这么难看?早说过不用你陪,偏要出来自讨苦吃。”
  凌逸退至一侧,看着他亲自安排的人帮乐晗安置轮椅,努力调整表情,“抱歉少爷,是我失态,影响了您的心情。”
  车程中,寂静无声。
  凌逸坐在副驾驶座,背脊僵紧,目光平视,只有偶尔从后视镜中快速掠过的一眼,泄露了他的情绪。
  直至回到青棠湾,也没能说上两句话。
  从前,乐晗但凡想要休息了,就会往软垫上一靠,暖光打在那张仰起的脸上,凌逸可以贪婪无死角地看着他,听他用那种温软带点撒娇的音调喊他,“凌逸,我要喝牛奶。”
  而现在,凌逸站在主卧门外,门内是只有他才被限制进入的绝对禁区。
  佣人端着托盘走来,上面放着睡前温好的牛奶。
  “稍等。”
  佣人闻言停下脚步,凌逸摘下一只手套,握住玻璃杯壁,眉心微蹙,低声询问:“温度似乎略高了点,蜂蜜配比呢?”
  “温度是严格按照您要求的四十五度,两分钟前量的,另外蜂蜜也用量匙确认过。”
  凌逸沉默点了下头,知道自己教导出来的佣人不会出错,也知道此刻询问纯属多余。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关于少爷的所有,哪怕最微小的细节,都忍不住想要关切。
  重新戴上手套时,凌逸才意识到,之所以觉得牛奶温度偏高,是因为他的手,现在太凉了。
  不止手,整个人都像暴露在极寒里。
  “…给少爷送去吧。”凌逸侧身让开通道,目光却不由自主追随那只杯子,直至佣人的身影停在床边。
  乐晗正靠坐在床头,漫不经心划拉平板,随意端起牛奶。
  如果是以前,凌逸会在佣人站的那个位置,还要更近一些,等待乐晗喝完牛奶,适时递上热毛巾,或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为他擦拭指尖或唇角,窃取一点小小的福利。
  但现在,他只能站在门口,看着那颗在梦中描摹过无数次的艳丽唇珠,沾上乳白奶皮,又被舌尖舔掉,然后挂着奶液的杯子被放回托盘。
  这些都再与他无关。
  佣人端起托盘准备离开,当那只空杯从身侧经过时,凌逸下意识瞥去。
  杯沿残留着一点湿润痕迹,他喉结难以自抑滚动,眼神晦涩难明,亵渎的念头在暗里滋长。
  右手手臂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想要接过那只杯子的倾向。
  可就在这时,凌逸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倏地抬眼,正对上乐晗不知何时投来的视线,就维持刚才的姿态,慵懒地靠着床头,明明哪里都没动,只有那双漂亮的黑眸似笑非笑。
  可这一眼,就瞬间浇熄了所有僭越的冲动。
  凌逸立刻垂下头,欠了欠身,刚想说出“少爷晚安”,却听对方先一步开了口。
  “昨天游戏里,斐尔反应慢了半拍。”
  凌逸身形一僵。
  乐晗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就在我…叫出你名字之后。”他故意停顿,“你说,会是什么原因?”
  凌逸沉默片刻,“少爷…叫了我的名字?”
  第67章 又见袖箍
  不错嘛,还挺机灵,这都没上套。
  乐晗一笑,“是啊,遇到点麻烦,习惯性…就想叫你。”
  “……”凌逸垂眸,“游戏角色都是数据形态,行为延迟是有可能的。”
  “也对,”乐晗随手将平板放在床头桌上,“我还以为,斐尔被吓了一跳呢。”
  像利箭正中靶心,凌逸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眼睫垂得更低了。
  难道少爷已经…全猜到了?
  这个念头让他额前发烫,那如果他选择坦白,承认斐尔就是他,少爷会不会…会不会原谅他?
  可万一这只是更高级的试探呢?如果他承认了,少爷会不会觉得被愚弄,会不会连游戏里那点假象都收回?
  现实已经被他搞砸了,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希望。
  毕竟凌逸很清楚,斐尔,和少爷印象中的自己,堪称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无论他们如何合二为一,都意味着其中一方彻底在欺骗。
  这个事实,像座大山压垮了坦白的勇气,尤其还是现在这种安全感极度缺失的状况下,根本不可能迈出那一步。
  “游戏里…目前没有惊吓这种反馈。”最终,凌逸听到自己的声音,“何况少爷只是叫了我的名字而已,他应该…不会觉得有什么。”
  乐晗静静看了他几秒,那目光仿佛带着重量,压得凌逸有些喘不过气。
  “说的也是。”良久,乐晗收回视线,扯开被子,“去休息吧。”
  凌逸躬身行礼,带上门的瞬间,才想起忘了说“晚安”。
  高大挺拔的男人忽然像被卸去浑身力气,转而靠向墙壁,缓缓闭上眼。
  惩罚仍在继续。
  那大概还是最轻微的一种。
  因为多数时候,甚至仅需只言片语,再加一个温馨日常,就比任何试探更像凌迟。
  比如早晨,凌逸站在卧室门口,等到乐晗出来,看他打着哈欠,轻轻拍了拍手,语气亲昵地唤:“阿逸——”
  这两个字让他心跳失序,刚想回应……
  下一秒,那只黑猫就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喵”一声,轻巧跃上膝毯,尾巴一卷,当着他的面在那温暖的位置卧倒。
  “还是我们阿逸最乖了,是不是?”乐晗低头,手指轻轻梳理小猫背上的软毛。
  那只可恶的黑猫又馋又黏人,一边享受爱抚,一边发出讨厌的咕噜声,甚至伸出爪子,粉色肉垫搭在少爷手腕上,还拿脑袋蹭他掌心,像在炫耀。
  “……”
  凌逸不止一次听到自己理智的弦被绷紧,濒临断裂的声音。
  少爷呼唤的“阿逸”,不是他。
  他嫉妒,嫉妒那只猫,那只顶着他名字,肆无忌惮占据他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享受他不被允许的亲近的小东西!
  他嫉妒到想直接拎住它的后脖颈,把它提起来,然后自己取而代之。
  “凌逸。”
  乐晗清冷的声音将他从危险妄想中拽出,这一次,是连名带姓、毫无温度。
  “站得太近了。”
  凌逸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竟真向前挪动半步,鞋尖已然越过那道界。
  他立刻后退,退回原本的位置不够,还自我检讨般离得更远了些。
  乐晗没再看他,继续对膝上的小猫说话,“阿逸今天想吃什么?”
  然后,才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吩咐,“早餐送到书房就好,另外,阿逸该驱虫了,买完药,放那儿我来弄。”
  甚至还要为这只顶替自己名字、夺走主人宠爱的猫,买驱虫药,并且连将药递到手上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亦步亦趋跟随。
  “…少爷,今天的复建…”他忍不住出声提醒,嗓音因长时间沉默而略显沙哑。
  “教练约了?”
  “…是的,十点会准时到。”
  凌逸不是没想过让教练“借故”到不了,但这种伎俩放在当下,意图过于明显,与明目张胆无异,何况……
  “行,那你去上班吧。”
  乐晗头也没回,书房门就关闭了。
  凌逸又一次被独自留在空荡荡的走廊,晨光照亮整个宽敞的别墅,却照不进他眼中深渊,愈发望不见底。
  即便没有教练,即便他不用去上班,乐晗也会自己复健,不会再让他陪在身边。
  以往的温馨日常,就这样被抹去得了无痕迹。
  没有疾言厉色,只用一个名字、一只宠物,就让他尝到从云端跌落的滋味。
  而那辆定制轮椅,也不再有事没事出故障,载着乐晗穿梭于各个房间,辅助他完成简单私务。
  凌逸再也没机会碰触他的少爷,不仅不被允许靠近,连照顾起居的资格都尽数收回,换下来的衣服,被佣人收走,直接投入专用洗衣机。
  和喝过的牛奶杯一样,仿佛特意为杜绝某些藏私的可能。
  哪怕不是在少爷眼皮底下,凌逸看着它们,也不敢伸手去碰,因为那是绝不可再犯的“小心思”。
  幽灵被隔绝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光在眼前流动,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堪比极刑,绝非玩笑。
  但它还不算最残忍的,更残忍的,是现实与虚拟的落差。
  现实里,他是被勒令远离、连一只猫都不如的管家,而在另一个世界,他是被对方热烈需要、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说的……虚拟情人。
  “斐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