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千钟嗤笑一声,反问道:“收手?”
  “你可知,如今的五宗,为何变得如此强大,不都是仰赖我布下的锁灵阵,五宗上至长老,下至弟子,皆是这一阵法的受益者,要我收手?”
  “听澜……你未免太天真了……”
  “你可敢去五宗问上一圈,看看他们,是否也同你这般大义,愿与凡人谷、乃至凡人界的那帮子凡人同享灵气?”
  可不等楼听澜回答,被困在金网中央的千钟已然闭目凝神,周身的气息瞬间沉寂下去。
  不对。
  楼听澜心中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戒律堂的束缚金网会限制灵力的流转,被困者越是催动灵力,金网便收缩得越紧,直至将人灵脉彻底封死。
  可千钟此刻非但没有抵抗,反而将周身澎湃的灵力尽数收敛。
  “他在试图引动灵脉下的锁灵阵!”
  倒在山壁碎石间的楼关强撑着站起,嘶声喊道:
  “听澜,退开!”
  轰!
  一声巨响之下,整个山谷地动山摇,束缚金网的金芒与从锁灵阵中引出的灵力悍然对撞。
  两相抗衡之下,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崩裂。
  千钟立于金网中心,白发狂舞,衣袖猎猎生风,眼中尽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看见了吗?听澜,这便是锁灵阵的力量!你以为各宗的那些老家伙真的一无所知?他们只是享受着锁灵阵带来的灵气充沛,假装看不见凡界的凋敝罢了!”
  随着金网寸寸断裂,千钟缓缓抬起手,“既然你不愿与我共登大道,那便与你的母亲作伴去吧。”
  他掌间瞬间暴涨的灵力,毫不犹豫地攻向半跪在地的楼听澜。
  倏然间,一道青影插入两人之间。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那击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一只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掌前。
  山风似乎都停了。
  尘雾缓缓散开,露出一张与楼听澜有着五六分相似,却更显沧桑与平静的脸庞。
  楼云崖。
  他站在那里,身形甚至因为百年的禁锢显得有些单薄,但周身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仿佛与脚下的灵脉隐隐相连。
  而被千钟控制的灵脉之力,像是寻到了主人一般,尽数化在他的掌间。
  “千钟,”楼云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百年的厚重,“够了。”
  千钟脸上所有的表情,在看见楼云崖的瞬间,便冻结了,化成了极致的震惊。
  “你……你怎么可能脱离锁灵阵阵眼?!”
  片刻之间,他忽地开始咒骂,“你走了,我的大阵怎么办?怎么办!”
  楼云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身将身后的楼听澜扶起,“撑得下去吗?”
  楼听澜却是先问道:“锁灵阵可有解?”
  楼云崖点头。
  千钟的眼神急剧变幻,忽然嗤笑:“楼云崖,锁灵阵如今由我掌控,你即便出来,又能如何?”
  “更何况,如今五宗灵气皆仰赖此阵,你若是想将此阵废掉,就不怕成为五宗之敌吗?”
  楼云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他,投向脚下震动的大地,以及远处因锁灵阵儿灵气氤氲、殿宇辉煌的青霄宗。
  而他身后,楼听澜强撑着站起,与楼云崖并肩而立:
  “是吗?若是他们知道,你想利用冉青禾这个天生灵体,将锁灵大阵改造,掠夺其余四宗的灵气,不知又是何反应?”
  “所谓的大道,不过只是你的一己私欲罢了。”
  楼云崖深深地看了楼听澜一眼,眼底是掩藏不住的惊艳之色。
  连他都是看过密室的阵法图后才得知,楼听澜竟能凭一己之力便推出真相。
  而后,楼云崖定定地看向千钟,“此阵,曾是为了平衡、为了守护而生。如今却被你扭曲成了掠夺的工具,是时候……回归其本源了。”
  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一股深沉浑厚的灵力脉动,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千钟试图再度控制大阵,却发现,大阵此刻竟在缓缓消退!
  “不……不可能!我才是阵主,我耗费百年的心血……”千钟失了体面,狂吼道。
  他的双手更是开始疯狂结印,试图重新建立与大阵的联系。
  然而,那锁灵阵却像认定了真正的归属,丝丝缕缕,如同百川归海,随着楼云崖的灵力流动,消失在原地。
  楼云崖看着徒劳挣扎的千钟,悲悯道:“你囚我于阵眼百年,以我为锚,稳固大阵,却也让我得以窥见其最深处的运行之理。”
  “你既然觉得,灵气合该收归五宗,那便自己去体会,身为凡人,如何能够闯出一条通天之道。”
  千钟的脚下,一方残留的锁灵大阵渐渐浮现。
  “楼云崖!”千钟已然预感到了什么。
  天生灵体之人被锁灵阵困住,可以借由凡界灵气作为补充,源源不断地为锁灵阵供给灵力,这也是当初千钟为什么将楼云崖困在阵眼的原因。
  但若不是天生灵体,被困锁灵阵,只能绝望地等待着身体的所有灵力被锁灵大阵抽干耗尽。
  此时此刻,他身体中每一丝灵力的流逝,都伴随着道基的破碎,境界的跌落。
  他周身的威压开始急速衰减,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爬满皱纹,身形变得佝偻,连那双总是闪烁着野心的眼睛,也迅速变得浑浊黯淡。
  千钟拼命地催动残存的灵力,却只是加速了灵力的流失。
  曾经高高在上的青霄掌门,此刻已然瘫倒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丹田空荡荡,经脉滞涩枯竭,千百年的苦修,飞升长生的野望。
  ……一切成空。
  第96章
  碧落山下,有一香玉酒肆。
  酒肆外座,两位剑修跷着腿,嚼着花生米,酒意上头,开始八卦道:
  蓝衣剑修:“喂,你听说了吗?”“那女魔头好像已经离了戒律堂……”
  灰衣老头一脸不赞同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说我们恩人?去去去,你自己坐一桌去!”
  蓝衣剑修嘿嘿一笑:“哎哎哎,我这不是叫惯了吗?我的错我的错,是恩人,是恩人!”
  灰衣老头郑重地点了点头,“只是不知,这恩人既离了戒律堂,也没回绯枫,究竟是去哪儿了?”
  蓝衣剑修道:“嗐,你管呢,如今界内灵气处处充裕,便是如你我一般,做个散修,也是逍遥自在。”
  灰衣老头一脸揶揄道:“散修倒是做上了,但要论上逍遥自在,我看却未必。”
  蓝衣剑修凑近低声道:“怎么说,怎么说?”
  灰衣老头也凑近道:“我听说,戒律堂的那位首席弟子,可是对恩人穷追不舍,俗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啊,我看呐,这两人……啧啧……”
  两人正谈到兴头儿上,隔壁桌上却忽地传来一响,一壶酒咣地一声被撂在了桌上,两人循着视线望去。
  一女子身着烈烈红衣,发间别着一只样式古朴的木簪,样貌却不凡,星眸红唇,笑得极是勾人:“仙君可追着我跑了一路了,从极北白虚到西方佛手,怎么,还是不愿回去?”
  女子对面,站着一白衣修士。
  白衣修士也是生得一幅芙蓉面,眉眼如画,像是春日融了冰的水面,眼神脉脉。
  他点头,认真地嗯了一声:“你去哪儿,我便在哪儿。”
  冉青禾:……
  “如今二长老入了通天塔,楼弈与几位长老又不理事,堂中如今只剩你父亲一人勉力支撑,你倒是忍心?”
  楼听澜又点头:“他休息了百年,如今累些也算是劳逸结合。”
  冉青禾:……
  冉青禾瞧着他点头,忽地有些想笑,楼听澜做她的契约灵兽时,倒是被养出了些好习惯,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她继续试探道:“真不回去?”
  楼听澜盯着她,神色极为认真,而后轻轻摇头:“不回去。”
  旁座一时寂静。
  花生莫还在蓝衣剑修嘴里,他却连嚼都忘了嚼,灰衣老头端着酒碗的手停在半空,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
  冉青禾感受到那两道好奇到近乎无礼的视线,斜睨过去。
  只这一眼,灰衣老头立刻低头猛灌酒,蓝衣剑修则讪笑着转开脸,假装研究桌子上的纹路。
  她转回视线,看着眼前这张过分好看的脸,又低下头摆上两只粗陶碗。
  “坐下吧。”
  楼听澜依言坐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目光却始终锁在她脸上,毫不避讳。
  冉青禾拎起酒坛,斟满两碗,而后将其中一碗推了过去。
  “喝吧。”
  说起来,这倒是她第一次喝这酒,上次来此地时,被两个戒律堂的自己击中了酒坛,害得她一口也没喝上。
  酒是店家自酿的桃花酿,入口绵甜,后劲却足。楼听澜接过,看也不看,一饮而尽。